2014年10月23日 星期四
買了車票,坐在長凳子上,才開始想:
「會不會聽錯了?是星期日,不是星期四?」
發個簡訊:「大約九點十分到」,收到回訊:「OK」。
這舊手機在戶外屏幕很難看清,收訊也不好,只是勉強用著。
到達台北車站,山人很快出現,背著背包。
「帶你去台北縣雙溪」
早知我該背背包,帶水。
只在月台等五分鐘,9點25的區間車,單程車資69元,山人搶著買的車票。
山人說,他感覺眼睛不好,開始坐火車,到一個小城,下來走個半天,上次去了日月潭。
今天走這趟雙溪之旅。
區間車很乾淨,但是很慢,悠悠晃晃,一個多小時,到雙溪。
從車站就可看到後站方向一座大廟。
「要怎麼跨過鐵軌呢?」
山人天性樂觀,「一定有!」
走沒幾步,果真有一條地下道。
那廟叫「南天宮」,也不小,一靠近,就聽到唸經梵唱。
廟的廂房有許多人在唱,趨前一看,黑板上寫著兩首詩:
春雨 李商隱
「
悵臥新春白袷衣,白門寥落意多違。
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
遠路應悲春晼晚,殘宵猶得夢依稀。
玉璫緘札何由達?萬里雲羅一雁飛。
」
清平調 李白
「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一枝紅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
一個婦人拿著無線麥克風,站在講台上,底下學員婦人多,男生少,都是中老年人。
他們用閩南語唱!!
我佇聽一會兒,努力要把那閩南語的發音與黑板上的字對應,卻一個字也對不上。
教室外的招牌寫著:
「松年大學,貂山吟社分校」
以前旁聽李免老師的唱詞,也是一室傳唱,李免老師說,那唱詞是他自己在民間採集。
那麼,在這山城雙溪,這一班用閩南語悠揚的唱著李商隱與李白的,都是誰呢?
這唱詩的腔曲,是怎樣流傳到現在?
大陸上歷經共產主義,尤其是文化大革命的洗禮,中國文明,瀕臨滅絕,造成13億人素質低落,在全世界像過街老鼠一樣,惹人厭惡。中國民族,在歷史上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成為全世界厭惡的對象。
而在這山城角地,人們唱著李商隱,唱著李白。
千古情懷,「沉香亭北倚欄杆」,在這裡重新迴盪!
他們用閩南語唱,強力連結著中國古代南方文明。
怎麼沒有人來採集?
必須用現代技術保留這閩南語唱詩的文化瑰寶!
這就是聯合國「非物質人類文化遺產」,難道無人知曉,「非物質人類文化遺產」是能產生豐厚的商業利潤嗎?
站著聽了一會兒,無力的離開。
我什麼也不能做。
跟山人一起爬後山,很短就到頂。
山人讓我喝茶:
「那個杯子給你用,我另外還有一個」,他由一個小袋子中又拿出一個小小的茶碗。
「帶水,帶火,帶刀」,是我以前宣稱外出隨身的東西,現在怎麼都兩手空空?我是不是改變了?而不自覺?
由另一條路下山,穿過尋常巷陌,走回前站。
山人似乎想要去平溪,在公車站牌上仔細的找。
我卻心滿意足,在這山城彳亍而行。
去郵局對面吃牛肉麵,又去看雙溪合流的地方。
「就是這兩條溪,所以叫雙溪,以前可以行船」,山人說。
可以行船?那麼,改變實在太大,現在的雙溪,是淺淺的細流。
又去一個四代的老店,山人買了橄欖,我買了酸梅湯包。
店東說:「我是第四代,我曾祖父開起這個店」
經過三忠廟,壁文寫著:1871年,連姓先祖渡海來此,建廟奉祀文天祥,陸秀夫,張士傑。
一個清末的家族,奉祀宋末忠臣,中間夾著元朝與明朝,必有深意。
這個家族,把漢族不服異族統治的精神,帶到「男無情,女無義」的化外之地台灣,這是何等的民族倔強?
這怎麼會是「男無情,女無義」的地方?
但是台灣又怎麼會變成台獨之地?這當中是怎樣的流變?
會不會,台獨是一種畸變的反抗異族的現象?現代台灣子民,不自覺的,以為在做先祖們做過的事?
山城寂寥,人少車少,路上經過一家理髮店,牆上掛著唐詩:
「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
這是我喜愛的詩,怎麼掛在台北縣雙溪老街的一家理髮店牆上?
這個山城的人,一定有極其特殊的開發故事。
這個山城的先祖,不僅帶來反抗異族的文天祥,陸秀夫,張士傑精神,也帶來「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的望鄉情懷。
而且,這個山城至今仍用閩南語傳唱李商隱、李白!
雙溪一定有一個令人低回感喟的故事,我似乎仍能在寂寞的窄街巷尾,捕捉到隱約散落的先祖開墾、奮鬥的情懷。
又搭區間車,一路悠悠晃晃,回到台北車站。
在台北車站,不經意,山人說:「謝謝你今天陪我走雙溪」
「誰該謝誰?」,我心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