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ly告訴我：Tina正在讀基督山恩仇記。
我問Tina，她似乎聽不懂。她拿正在讀的書來給我看，書名裡有「Monte-Christo」字樣。
那麼，確實是基督山恩仇記。
Emily懂得所有東西的中文，Tina多半只曉得英文。
以前住B街的時候，偶然告訴Emily中國的朝代，於是她坐在蘋果樹下，不停的背誦：唐堯虞舜夏商周，秦漢三國…。
生命真奇怪，Emily與Tina性格不同，長相也不同。
但是，隨著她們長大，我感覺，她們都開始對我有一種支持與呵護。
例如，Tina常常偷偷告訴我：她以後賺的錢，一半分給我。
Emily比較不說什麼，但是，在我失意時，她會趁人不注意，走過來給我一個無言的Hug。
我跟父親相處不好，感謝天神，這個宿命，並沒有往下傳遞。
隨著Emily與Tina越來越懂事，她們跟我的無形的鍊結，似乎變強了。
Emily解剖雞，她說：好臭啊！
我找出口罩給她，但願下回她記得用，她總是迷迷糊糊。
她說：她去採集昆蟲時，被長腳蜂螫了。長腳蜂可以螫很多次，她拉直褲子，讓長腳蜂飛走。
Emily心地善良，不殺生，她總是救蜘蛛，救蜻蜓，救螞蟻，連老鼠也放生。
她有強大的創作力，總是不停的寫，小六時就寫了第一部書，這暑假，她又完成一部書，寫的是什麼，我不知道。
今天又打開一段籬笆，這是整修的第四段。
明天去看看707的樓板。
長蟲的棉花樹有些高枝伸過籬笆，今天剪下來，用噴火筒燒蟲。
傍晚跟那家的主人照面了，竟然是個非常好的人。
這個世界，因為人好而變好，因為人惡而變惡。
3224樓上的韓國人，就是個冥頑惡劣的傢伙，下週要找一天去看看。
4503的中國餐館要開幕了，打電話來邀請。
以前Liquor store開幕時，也來邀請，我沒去，Ravinda送了兩瓶好酒。
會做人的，通常事業成功。
Emily跟Tina去買Kickboxing的拳套跟護膝，我要給錢，她們不要。
等回來，Tina問我能否幫她出護膝的錢，因為實在太貴了！
Emily送我一個父親節禮物，是一個吹出母鹿與幼鹿叫聲的口哨，獵人用這種口哨引誘公鹿。
她很好奇，自己吹了半天，吹出的鹿鳴，跟我在Etherington森林聽到的不一樣。
最後三片麵包，放在袋子裡，那是Tina今天的午餐。
竟然發現一隻小昆蟲，我堅持：麵包不能再吃了！
那麼，Tina今天沒有午餐了。
要她中午順便在打工的地方買點吃的，她面有難色。
我自告奮勇：我買了，拿給妳。
八點半上工，我們約好，八點四十，在出口外面，我坐在長凳上等她。
她要Lasagna。
我去冷藏食品部，怎麼也找不到，販賣的女士親切的說：the other side。
但是，other side的男生說：isle 3！
我終於還是走回原先的販賣部，女士說：other side，at the very end！
我又走回other side，女士的資訊是正確的，那個男生終於幫我找到Lasagna。
付了帳，又進去，找著Tina，把午餐給她。
她拎著去locker放，我離開時，冷不防，她給我一個Hug。
人一生，都會做幾次選擇。
我做的選擇中，有一個微不足道的，是在大二那年。
當時我是跆拳社長，也是學生代表會副主席，我可以選擇武術路線，晉升教練，在道場教武術，也可以選擇競選學生代表會主席。
當時我選了後者。
但是，尚武，一直是我血液中的本質。
這個本質甚至遺傳給Emily與Tina。
有一次去鶯歌，參觀陶瓷老街，我給Emily與Tina一些錢，讓她們選一個喜愛的紀念品。
她們去了半個小時，回來時，一人買了一把刀。
Emily曾用報紙作了一把大關刀，維妙維肖。後來又用紙做了一把武士刀，凜然有威。
Tina想學kickboxing。
今天兩人去上第一堂課，上完回來，兩人都很興奮，我們說個不停。
遠古的基因，歷經千年的重組，依舊讓人彎弓射鵰！
她還在反叛期，但是我的話她會聽，她有什麼憂慮，會告訴我。
每天晚上就寢時，不論我在屋子的那個角落，她總要找到我，跟我說晚安。
她喜歡做project，不喜歡讀書考試。她喜歡時尚，喜歡穿衣打扮，也喜歡運動。
前幾天，送她同學回家，那個社區的房子都很大，卻沒有院子，我問她，她說她喜歡房子跟院子都大。
她很正直，有正義感，富同情心，絕對守法。
昨天她跟我說，她不知該唸那個方向。朋友家的女兒，唸了國際關係，後來去英國，當了律師，她說，她要問問大姊姊，那是怎樣達到的？
我很汗顏，我都不知該如何指導她。
我有預感，她將來並不會順利。
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在她墜入困境時，幫助她。
我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但是我並沒有什麼資源。
餐桌上，我對Tina說：妳趕快存錢，去旅行，我幫妳出一半的錢。
話還沒說完，Emily在旁邊大叫。
Emily去日本，我並沒有出到一半的錢。
小時候，任何東西，我總是需要兩份，一份給Emily，一份給Tina。
最早，去大溪開會，午餐時有大洋洲來的樂團，他們分送在座的客人每人一串貝殼。
我坐前面，領了一串，又趁人不注意，跑到後面坐著，再領一串。
漸漸，兩個孩子的發展，顯現不同。
Emily功課比較好，有較多機會，Tina有歌唱與表演天分，但是功課平平。
Tina總是以為，她以後會成為Millionaire，我卻一直心有戚戚。
我一直準備著，有一天，把我的口糧讓給Tina。
我心中有一個天平，隨著孩子的發展，慢慢歪斜了，歪向弱勢的孩子，雖然它始終是公平的。
Emily 遺傳我比較多，Tina遺傳我比較少。
但她們從小就有一個才能，是我沒有的：畫畫。
Emily讀幼稚園小班時，隨手畫海豚、企鵝，都極神似。
長大後，Emily改成工筆，細細密密，但是她學起日本卡通，雖畫得維妙維肖，參加12小時的漫畫大賽，得到佳作，但是似乎失去了自己的風格。
我注意到，長大後，Emily的字變難看了，歪歪倒倒，跟我的字一樣。
我想，那表示，她遺傳我的一項特徵：不能控制微細的肌肉。
Tina不同，她雖也畫工筆，卻始終保持自然的筆觸，她的字，有自己的型。
上次來，她正開始畫一個作業，今天拿給我看。
今天，Tina也接到電話，她應徵到Coop打工，對方要她禮拜四開始。
她跟同學Lora Lee一起去的，兩人都獲准。
Tina說，不可以告訴別人，她在Coop打工，因為她覺得羞羞。
我卻希望她去。
就是這樣的困苦與卑微，讓人獲得不同的人生觀。
Tina錯失一個機會。
她跟同學去應徵在summer camp當junior leader，同學很快得到回應。
Tina說：她的資歷很好，在教會的summer camp當過很多次junior leader。
當junior leader需要C級的CPR結業證書，Tina有A級的證書，但她以為她沒有了，就沒去上C級。
前幾天，夏令營打電話來，說Tina被錄取了，兩天之內要交出C級的證書。
就這樣，機會錯失了，Tina一直很想有在summer camp當leader的資歷。
Tina有很多錯誤觀念，她去申請工作，每次只申請一個，她說：她不想讓人家失望。
我告訴她，必須同時申請許多地方。
我怕她申請學校時，只申請一個。
Tina喜歡到Emily房間sleep over，有時住上十天半個月。
Emily說：Tina睡覺都會笑。
我是睡夢會哭泣的一代，即使這幾年，景況好轉，偶而還是在悲戚中醒來。
1999年，買下1905與1821，開始在C城發展。
2001年賣掉1821，隨即買下719，幾個月後，突然發現，在北國的生活費，不再需要我的薪水了。
多年來，我一直希望有一天，即使我死去，Emily與Tina仍能平安長大。
多年的心願，突然實現。
我決心讓Emily與Tina知道，我經常對她們說：妳們知道嗎？即使爸爸死去，妳們仍能活下去。
Emily聽了，總是默不作聲。
有一次，Tina聽我說了半天，微笑的回答：我在想別的，沒有在聽你講！
睡夢哭泣的我，在時光中，慢慢老去。
Emily與Tina，成為睡夢會笑的一代。
2003/9/23
她騎著馬走了，我像失魂一般跟在後面。馬的步幅很大，我疾步跟著。
上陵下陵，過溝過河，穿過樹林後，竟然來到一條大河前。
馬過河了，她側坐回首，我大聲的叫她不可回首。
我向下游跑二三十公尺，預防她跌落河裡，還好，她順利的登上彼岸。
於是我沿河往下游跑，我是萬米長跑健將，跑著跑著，發現一座橋，過橋後，翻身躍下河對岸，又往上游跑，邊跑邊上山，非常辛苦。
我居然追上她，她意外發現我，笑得像春天一樣。
後來她問我怎麼過河的？
「喔！是這樣子的，」我若無其事的回答：「我抓到一隻beaver，痛打一頓，直到牠答應帶我過河。」
我永遠不會說的是，其實，是我對她的愛，帶我過河。
2003/9/24
我們去滑雪。不是去正式的滑雪場，是去一個山坡。
兩個女生滑偏了，從一個突起稜線摔出去，我看著她們像特技表演一樣被拋在空中，重重落地。
我趕過去，她爬起來，還笑個不停，雖然我知道她的手受傷了。
後來我在地上撿到一塊錢，我說，是我口袋掉出來的！順手放進口袋。
居然有人抗議，我只好說：那大家都不要，放在原處！
我把一塊錢丟在地上。
一轉眼，大家都忘了那地上的一塊錢。
那天玩的很盡興，天黑離去時，出了滑雪場，路上，她忽然偷偷扯我的衣服，我轉頭看，她攤開手掌，脫掉手套，手套底下露出那一塊錢。
2003/10/6
她跟媽媽處不好，經常激烈的爭執。
那晚，又爭執得水深火熱，我非常難過，不知道要怎樣幫她？
最後我對她說：我要出去散步走走，妳要不要一起去？
她問：去哪裡？
我說：只是散步走走，沒有要去哪裡。
那時已經蠻晚了，我們穿上鞋，到前面路邊的人行道上。
雪堆得很厚，我們默默走了一小段，發現一塊長木板，我撿起來，架在兩堆雪上，她高興得跳上去，走過木板。
就這樣，我一段一段的架設，她一段一段的走過。
走到街底，我們就回頭。
後來，她的心情就平靜了。
好幾年後，她竟然還記得這件事，記得我一段一段的架設，而她一段一段的走過雪堆上的木板。
清晨四點起床，走20號高速公路，去機場還車。
報到時才知，我的班機被改成直飛，在機場等候兩個小時。
回到草原，天地又遼闊，蒙特婁的擁擠已在腦後。
Emily去日本的資料寄來了，她拿來給我看。
我又給她美金現鈔五百元，不知何故，心情緊張肅穆，不知該做些什麼？
我幫她查出名字的日語發音，寫在紙上，她高興的拿走。
日本正在鬧麻疹，但是Emily去年就開始籌畫，我不想勸阻她。
朋友送她一本日語觀光小冊，她拿著唸幾句日語。
我希望她帶一本日英或日華小字典，我曾買過一本給她，稍大了點。
去魁北克之前，給Tina零用錢，先給50元，她收著，後來又給50元，她問：為什麼？
今天一回來，要幫她把被偷的兩百元補起來，她說：已經補了！
我還是再給她兩百元。
我說：希望妳們建立自己的財務。
Emily與Tina沒有經過戰爭與飢荒，但是，我把備戰備荒、儲備活命資源的觀念，不斷傳給她們。
這一年來，開始擔心，我還沒準備好，災難就來臨。
Tina在家，還沒Hug完，Pepper衝上來，又叫又跳，需要應付她10分鐘。
時差，躺在沙發上睡著，Emily回來了，給我一個Hug，高興的直跟我說話。
她拿出要去日本旅遊的資料，跟團14天，之後跟安娜多留兩天。
我給她美金旅行支票2500元，她只收1500，我幫她算了花費，又給她500元，她小心的收在夾子裡。
今天Tina參加C城國語演講比賽，得到高中組第一名。
去年她也是高中組第一名，前年她是初中組第一名，及總冠軍。
晚上餐會，在一家高級法國餐廳，牆上貼著許多得獎紀錄，一張德文獎狀說：貴隊在國際廚藝賽中，得到金牌。
這家餐廳的廚師是國家代表隊。
國家代表隊的手藝果然了不起，鵝肝口味真好。
想打電話給Tina，今天早上她打過來。
我搶著說：被偷的兩百元，我會幫補她起來。
她連聲說：不用！不用！
她問我能否幫她寫一篇四分半鐘的演講稿？
我說好。
兩個禮拜交卷。
Emily曾經自己寫演講稿，拿到第一名。
而Tina每年都找我寫演講稿，這一兩年，有點文思枯竭，寫不出來。
我要全力承擔下來。
Balzac距離C城車程10分鐘，那裡已經是草原。
有人提了一個開發案，要在Balzac蓋賭城，連餐飲、觀光、賽馬，能創造8000個工作機會。
但是沒有水，他們申請使用紅鹿河的水。
我說：我希望這個案子成功。
Emily反對，她反對那麼大規模的開發。
紅鹿河向東南流到Brook附近，形成一個河谷，是加拿大最大的壞土地，埋藏著許多恐龍化石，河谷裡炎熱高溫，水草豐美，蚊子與響尾蛇很多。
2004年七月下旬，我帶Emily與Tina去那裡露營。
當時Pepper才五個月大，還是一個Baby。
她第一次到野外，興奮亂跑，高草盡處，突然就是河岸，Pepper一衝，摔進紅鹿河。
她奮力游到對岸。
Emily與Tina站在高岸邊，一直叫她。
她在低矮的對岸，聽Emily叫喚，嗚咽著，再三猶豫。
終於，她奮力衝進河裡，泅泳到此岸，再奮力爬上高聳的河岸。
我趕過去時，Pepper已經回來。
Emily對我說：她一直叫Pepper，讓Pepper有勇氣過河回來。
我並沒有親眼看到，但是，那個畫面卻始終揮之不去：
Emily在河岸上叫喚，而幼小的Pepper猶豫著，終於泅泳過河，在滿佈響尾蛇的深草中，奮力往岸上爬。
Emily上大學後，我就開始給她零用錢，也給Tina。
半年給Emily八百元，給Tina兩百元。
Tina有一個隨身皮夾子，放借書證、學生證，跟錢。
她喜歡把皮夾子掏出來，裡面琳瑯滿目的感覺。
前幾天，她的錢被偷走了。
學校有人偷錢，把她半年的零用錢偷走了。
Tina哭得很傷心。
對Tina，那是沈重的打擊，那相當於我被偷NTD50萬。
暗夜哭聲，令我難過。
我想幫她把錢補起來，同時告訴她，不要帶那麼多錢去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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