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橫舟向寂寥

父親的故事（五）

小時候，媽媽常常講最後在雲貴十萬大山及越南的事，一邊講，一邊哭。

小孩子懂什麼？我們有心無心的聽著，全然沒當一回事。

多麼可惜，那其實是中國近代史的一幕，是大時代裡真實的血淚歷史。

如今，我再也無法弄清楚那個故事完整的脈絡。

媽媽說：有一次，部隊在路邊休息，一個人擦槍，走火，把對面的人當場打死。

「他們就像拖死狗一樣，把他拖去丟進山溝」，媽媽說。

死的是誰？再也不會有人知道。

我後來發現，戰場上的勝軍，往往井然有條，敗軍，則混亂不堪。

例如二次大戰的德蘇戰場上，德軍幾乎都能追蹤他們的戰士死在哪裡，蘇軍則否。

在國共內戰中，我後來發現，每次戰役，共軍都能查出死的是誰，國軍則根本不知道死的是誰？

這是另外一回事，這一方面也可能是共軍總是戰勝，可以清理戰場，國軍則被殲滅，或潰散突圍，倉促離開交戰地。

父親跟母親在邊界住過一段時間，是哪裡，雲南嗎？不確定。

父親似乎賣過煙，賣過布，維持生活。

有一個場景，父親與母親坐火車往外逃，共軍上車廂盤查。

共軍問爸爸：幹什麼的？

爸爸說：賣布的。

打開口袋讓共軍看看。

父親旁邊的一位國軍就緊張，發抖，臉色蒼白。

他立刻被押下車去。

最壯觀的，是過大吊橋，進入越南。

那時共軍已經追到，就在大河邊到處截擊，而國軍則奮力過河，進入越南。

成功與否，其實由命運決定。

當時通往越南的大吊橋的中國側已經由投降共軍的當地軍隊把守。

爸爸跟媽媽商量好，由媽媽先行。

守橋共軍放媽媽過去，輪到爸爸，共軍仔細盤查。

爸爸說：「賣布的」。

後來，爸爸告訴我，那個共軍抬起頭來，看著爸爸，幾秒鐘，說；「走吧！」

那其實並非真正的共軍，只是「起義」的當地部隊。像爸爸這樣精壯的男人，身上帶著軍人氣息，人家怎麼會不知道呢？

抬起頭來看看，說：「走吧！」

其實是放人一條生路，國家已經淪亡，不願投降的，就讓他們走吧。

那個大時代裡，人命如螻蟻，但是，人性的光輝，並不是完全泯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