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429  星期二

 

「我以前對你們很好,現在我退休了,你們每個人都有義務輪流跟我一起吃飯」,她用手點了一圈,好像那些人就在眼前。

 

她說起話來,表情與手勢都很生動。

那其實是非常年輕的女孩才有的肢體語言,她卻一直保留到現在。

 

「打網球嗎?」,我問。

「不打!」。

 

「游泳?」

「不游!」

 

「高爾夫球?」

「不打!」

 

「有氧舞蹈?」

「不!」

 

「我不運動!」,她說。

 

不運動,愛吃,為什麼不胖呢?

她第一盤拿了一小盤沙拉,後來拿了一些蝦與小螃蟹,最後竟然拿了一大盤蛋糕。

 

看見我拿了雞肉,她說:「我不吃紅肉」。

 

突然想起,有一件事要問她:

「在太風山最後一役,那天我們從早上對抗到晚上,筋疲力竭,」,我說,

「那天,妳在場嗎?」

 

「在!我還傳了張紙條給你」。

 

「寫些什麼?」

 

「忘了,好像是要你保重」,她說。

 

那天可能接到好幾張紙條,我只記得一張:

「進攻中軍帳,圍困大頭目」。

 

那是軍令,當時伙伴正築成人牆,我逐一目視伙伴,徵詢敢死隊,有的參加,有的不參加。

 

徵集到足夠人數後,我扭頭轉身,一躍而上山岩。

 

那是約定好的信號,敢死隊立即蜂擁出擊,全線攻上山頭,殺聲震天,攻陷敵人中軍帳,團團圍住敵軍大頭目,刀劍全架在他脖子上,大頭目神色自若,竟然有「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的氣勢。

 

全場像天崩地裂,日月同閽。

 

第二天,全國報紙都登頭版頭條,這個國家的命運,因為那天我們戰役失敗,而徹底改變了。

 

但是我不記得她傳的紙條,現在她一提,又彷彿想起來。

 

「那次之後,我選擇性的忘記太風山上的一切」,我告訴她。

那是創傷後遺症。

 

她似乎也不在意,話題又轉到輕鬆好笑的生活話題。

 

在老爺酒店吃完,下來在中庭坐坐。

 

她給我看手機中的照片,照片中她被一群彪形黑衣大漢圍著,她,一個面目姣好,衣著時髦的女子。

 

記得她當初買那間房子,也是這樣,單槍匹馬,跟一群流氓一樣的大陸建商周旋,沒想到賣那間房子時,又是這樣。

她有無憂無懼,不屈不撓的性格。

 

我卻膽小怕事,瞻前顧後,一生,都只準備著打一場決定生死的大戰,卻在每天每天無關生死的小事上,輸得精光。

 

她要去城隍廟,幹啥呢?買米粉。

 

「你這算在地人嗎?」,當我說,想不起怎麼去城隍廟時,她這麼批判我。

 

不過我還是成功導航,從東門城圓環選擇正確道路,一次到位,沒有迷路。

 

「那就是城隍廟」,我指著露出的廟角。

 

停好車,去買米粉。

「我先進裡面看看,待會兒再來買」,她跟店家說。

 

廟內攤販竟然今日公休。

 

又出來,買了米粉,一轉頭,有紅豆餅,她買20個,給她媽媽,她是孝順女兒,每天照顧著高齡 98 歲的媽媽。

 

「你要不要?」,她問我。

「要,兩個」。

 

她多點了兩個,另外包起來,給我。

 

她又到處看攤位,對每個攤位都興致勃勃。

 

這個時候,我發現一件事。

 

她悠然自在的對那些攤位感興趣,看看這裡,問問那裡,還轉頭對我說些什麼。

我則如往常,神色慌張落寞,與這一切格格不入。

 

是的,問題都在我自己身上,我每天惶恐不安,每一個場景,我都是局外人,都不融入,總是惶惶想要離去。

 

我應該學習駐留,駐留在每一個場景中,但是,駐留的是心,我的心,遺落到哪裡去了?

 

車在高樓前停,我還沒下車,她就怪罪起來:

「你就這樣把我放鴿子,你到家了,我還不知怎麼上高速公路呢!」

 

恍恍惚惚中,我本來要讓她在另一個路口停車,指點她上公道五,後來竟不知不覺,要她開到高樓。

 

她的率性言語,檢查出我不斷流露的缺失,我的生命,其實已經渙散一半,恍恍惚惚中,灑落一路的過失與錯誤。

 

一個小時後,她打電話來,口氣似乎有些沮喪:「我走錯了!」

 

「妳現在在哪裡?」

 

「我到家了。」

 

她只是打電話來報平安。

這讓我想起,每次分手,她都會打電話來確認我到家否,而她自己離去也會打電話來告訴我她已到家。

 

以前我也會這樣的。

以前,不知,那是多久以前。

 

陽光朋友,今天用陽光再度照我,讓我發現,我的問題,其實,可能都真正是來自我自己。

 

在陽光照射下,終於發現,我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拼湊破爛的活著,不,我是一個像電視劇中的living dead,只是一具行走的屍體,靈魂,已經幻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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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428星期一

 

「退休人員,回來領個退休金」,慢慢靠近大門警衛室,對窗口說。

警衛在外面,伸手拿一張卡給我:「學校規定,一定要拿一張卡」。

他竟然滿臉笑容。

 

先去郵局,開到體育館前才有停車位子。

今天竟然沒什麼人。

 

背著背包,沿樹蔭廣場,向上走。

大學之道,在有大樹,這裡的樹木都長得很大。

 

工五館,還是那個門,Sars時期,工學院同仁都站在那個門口,對每一個人量體溫。

爬樓梯而上,一樓,二樓,三樓….

 

探頭,裡面的小姐問:你找哪一位?

「院長在嗎?」,我說。

「院長在開會」。

 

忽然---

X老師,你回來啦!」,靠裡的位置有人發聲。

是莊小姐!她竟然還認出我。

 

工學院開會,無論大小,都是莊小姐承辦,不知多少年,多少個會,都共同坐在會議室裡度過。

 

「謝謝妳還認得我」,出來前對她說,謝謝,是內心的真實情緒。

 

四樓到了。

天下有我這樣沒出息的人嗎?開始流淚。

先躲進休息室,平息一下情緒。

 

躲不到半分鐘,吳教授跟學生由一個門前走過,瞥見,在另一個門口叫我。

 

在走廊說話,沒幾句,徐教授出現,他是現任系主任。

不到一分鐘,院長陳教授出現,他可能是得到信息,趕過來。

「我在跟學生meeting」,他說。

 

洪教授由我們那邊辦公室出現,走過來。

年輕一輩的蔡教授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他是現在的副系主任。

 

這下可好,熟識的幾位,會說上話的,一下子見到很多。

五年,還不能讓他們改變太多,只有陳教授,灰髮漸現,也比我好,我是染了髮,才敢回來看看。

 

遠遠的,何小姐在辦公室門口,跟她招招手。

 

問了他們的情況,大家都沒有很大的改變,都還住在以前的地方。

 

天底下,大官的時間最寶貴,其次是教授的,一下子,我跟那麼多望重一方的教授說了話。

 

到辦公室門口,在門上敲敲門,遠遠的何小姐已經招呼我。

 

去年吧,何小姐電郵說,收拾主任辦公室,發現當年我由國外歸來,寫給當時廖南森系主任的信,她幫我保留起來,今天,就是來拿這些信。

 

去她座位,寒暄幾句,就到主任辦公室坐。

何小姐是中央大學中文系高材生,通過考試,正式編制,好像是由行政大樓那邊調過來。

我對她產生注意,源自一起研究會議案文,她隨口說幾句案文修辭,讓我警覺,碰到一個有素養的人,不是泛泛之輩。

 

辦公室裡的同仁,就屬許小姐與何小姐給我幫助最多,許小姐算是與我同輩,何小姐則年輕一輩。

 

但是跟同仁之間,只有公務往來,私人事情並不知道,有一回,吃飯時間,剛好一起在大樓門口碰到,一起走了兩棟樓間的距離,她爽快的告訴我:「XX年次,兩個孩子的媽」。

 

那是第一次知道她一些什麼,那麼,她比我小17歲,也算差了一代。

 

向何小姐拿了當年我寫的信,都是手稿,還不只一封,看起來,都被當作公文處理,標著已回未回的字樣。

 

起身告辭,何小姐送我到辦公室門外。

 

走出來,覺得後悔,我想跟她聊聊,卻羞怯退縮,匆匆離去。

 

退休五年,始終近鄉情怯,今天是第一次鼓起勇氣,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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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428  星期一

 

禮拜六晚上在中庭跟同事許小姐碰面,每次回來,都在中庭跟她拿代收的信件,聊一聊。

 

竟然從8點半站著聊到11點,能夠跟同事講講話,是一種成就。

 

這次回來最久,但無規劃,又逢連日陰雨,看日曆,五月一日是假日,形成連續四天的長假。

 

本來五月一日要出發去花東,不能去了,人一定多。

 

再看日曆,竟然時間已經不足!

 

一個月的停留,竟然找不到時間去趟花東!

 

接到電郵,Tina要回台灣,我得準備去機場接她,後續的時間裡,更難安排出遊。

 

無規劃,陰雨,連假,破壞了這一個月的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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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425  星期五

 

我這一生常常夢到一個女孩,一個從未見過的女孩。

在夢中,她淡淡憂鬱的氣質,深深吸引著我,經常夢到她,直到中年以後,她才由夢中消失。

 

最早夢到的場景,是學校教室後面那條水溝附近。

 

學校,指的是我唸的小學:普仁國校。

 

那時學校只有兩排教室,連成一個L字形,其他的地方就是操場、躲避球場。

 

背向學校大門,左手邊是一條路(現在的地圖上標普光二路),路口有個雜貨店,那是學校的老師張秀娟的家,她的女兒寧凱莉也是學校學生。

 

那時寧凱莉的爸爸寧育豐在德國唸書,張秀娟老師等於苦守寒窯,寧育豐學成歸國後,當上中央標準局局長。

 

車子沿中山東路向中壢方向,最早,走這條路去上小學,中年級以後,騎腳踏車,這條路,走了六年,路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玩耍之地。

 

譬如路邊的池塘(吳清緣家旁),水乾,我就跑下去挖黏土,水多,我就去抓蝌蚪。

 

現在,都是房子,舊景全部不存。

 

寧凱莉家早就搬走,我卻還是專注的看那個位置。

 

正好碰上放學,小朋友們快樂的排隊離校,許多大遊覽車,等著接人。

 

把車停在一輛遊覽車後面,照完相,衝進學校大門的柵欄。

 

一個女老師正在按開關,要關上柵欄,她好奇的望著我,非常友善。

 

「我是這個學校畢業,可不可以讓我照相三分鐘?」

 

她友善微笑,說側邊有門可出去,現在學生走了,必須關大門柵欄。

 

於是匆匆鑽進樓裡。

 

都是樓!都是室內!

操場跑到樓的後面(靠近中壢側),那條水溝不見了,就像不曾存在。

 

從前唸書的教室,應該早已拆掉,取而代之的三(或四)樓教室,已經看起來老舊,更新、更大的建築,把當年我們賽跑、撕末(相撲)、打躲避球、朝會的地方,通通佔據了。

 

唯一能幫我定位的,應該是那老舊的三樓,它的位置,應該就是以前我們教室所在。

 

還是以前好玩,以前我們都在操場玩騎馬打仗,玩開線,現在樓裡到處貼著:請勿奔跑。

 

原來草莓族是這樣產生的,沒有地方讓他們把全身玩得又髒又臭,沒有地方讓他們互相廝殺,一切都都市化,他們只在鋪好的塑膠跑道上做現代化的運動,我們卻是在泥土草叢裡殺刀、摔跤、互相追逐。

 

當時,我上課跟功課好的同學,鄧福財,林寶鑫,吳嘉永一起,下課跟身體好的同學,大連,小連,巫清太…玩在一起。

 

每次考完試,老師叫我站起來,唸我寫的答案,讓全班自己核對,因為老師認為,我寫的,大概都是對的。

 

大概,不是全部。

但是有鄧福財在,我唸一題,他就領頭喊一聲:對!

有時我的答案是錯的,鄧福財一看,還是大聲喊:對!

 

兩個功課最好的學生都說對,全班沒有人敢說錯(林寶鑫、吳嘉永不會拆穿我們)。

核對完考卷,鄧福財才會私下跟我說哪幾題我寫錯了。

 

當時學校裡分三種人,閩南人大部分來自電台,陳天賜,陳瑞珠,陳惠玲,黃福來,算是少數,出身良好,外省人,就是我們這一幫泥地裡打滾的傢伙,其餘的,都是客家人,也都是放牛的、割稻的。

 

小學一年級時互相打鬥,用掃把、畚簊,應該是跟客家人打吧?他們對我們大吼:唐山仔,XX仔,唐山麻,XX麻。

 

還記得有一天中午,我得知眷村孩子正在校外跟客家人對峙,匆匆趕去,我一出現,眷村孩子士氣大振,大聲歡呼起來,形勢立刻逆轉,那些對峙的客家同學,就趕緊鳴金收兵。

 

從小,我就飛簷走壁,可以點水過江。

 

(我雙腿下腿骨各有一個凹痕,就是有一次雙腿起跳,飛越洗手台失敗,用兩腿腿骨砸在水泥洗手台邊緣)

 

說也奇怪,小學一年級打的要死,二年級起,天天玩個沒夠。

閩南人,客家人,唐山仔,都搞成一夥了。

 

去客家同學家騎牛,餵豬,烤蕃薯。

住在電台的閩南人比較高貴,也請我們去他們的日式房子參觀。

 

 

那時我們喜歡玩「煎豬油」,也不知怎麼開始,可能有人剛好站在教室角落,就有人上去,把他擠頂在角落,一下子,男生都跑出來,從外往內擠,讓裡面的人被擠得緊緊的,大家齊聲高呼:「煎豬油!煎豬油!」

至於女生,黃寶英,陳珍美,吳桂蘭,尤阿桃(轉學還是輟學了),還有林亞男,鄭玉茗…她們文靜的坐在椅子上,看我們這些男生煎豬油。 

快上小學前,在富台新村後面的大水溝,有一天,有個放牛的小女孩管不住她的牛,牛脫韁逃走,跳進水溝(石門水庫灌溉渠道)。

 

小女孩一直哭,追趕著她的牛。

我剛好看見,就跳進水溝,把牛趕出來,捉住,拴好,交給她。

 

那牛是一頭小牛,還記得,我傻傻的問她:這頭牛是妳分到的嗎?

(我以為,他們每人可以分一條,那個小女生,當然分到一條小牛。)

 

幾天後去上小學一年級,竟然發現那個女孩跟我同班,好像叫曾秀英,記得,有時她會流兩筒鼻涕。

 

高年級時,流行「梁山伯與祝英台」的電影,聽說女生稱我梁山伯,可是我始終不知道,祝英台是誰?

 

很久以後,妹妹選舉,電台的陳惠玲來幫忙,在活動的會場碰到。

 

我們普仁國校的同學們,你們現在都在哪裡?

 

從側門出來,一個絕美的年輕女老師,正率領一群小朋友,看見我,用美麗的眸子好奇的盯著我看,甚至還回頭。

 

沒用了,我已經老了,我是從五十年前穿越而來。

 

走回普仁國校正門,遊覽車都開走,我的車,竟然停在一個車道上。

 

發動引擎,一路,向中壢而去。

 

 

 PS:我是普仁國校第六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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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425  星期五

 

富台新村不在,我早已知道。

還是路邊停車,疾步走進去,憑著直覺,尋找58號的位置。

 

富台新村58號,是我們搬到台貿十村68號前的老家。

富台新村都是鐵皮房子,牆壁外也覆蓋鐵皮,經常不知哪裡漏電,整個村子都不能碰,一碰就觸電。

 

村外是水溝,石門水庫的灌溉溝渠,再往外是草地,一根電線杆矗在草地上,村子的變壓器就在那根電線杆上。

 

有一年,不知怎麼,像是要電線走火,那根電線杆子上的變壓器不斷發出火花。

 

全村驚恐。

 

村長殷高作持著一根長竹竿,在眾目睽睽下,跳過溝渠,向電線杆跑去,跑到電線杆下,用手中竹竿撥開變壓器,阻止變壓器爆炸。

那一幕,像電影場景。

 

當村長不容易。

 

後來他有了老婆以外的女人,那時叫小老婆,他太太寬容大度,讓年輕的女人進家。

我們孩子都偷偷的看那年輕的女人,也不敢插嘴講話。

 

年幼的孩子,懂得男女之事嗎?其實我說不上來。

但是大人們說說,我們都好奇的觀望。

 

我們隔壁姓孫,後來得了兒子,請父親命名,因為父親算是讀書人,要是古時候,父親起碼算是個鄉下秀才。

父親那天下班,公事包剛放下,就接到命名任務。

 

「就叫重光吧,孫重光」,父親說。

現在這個世界上,應該還有這個叫孫重光的孩子,他應該不會知道,他的名字,是我父親一瞬間給的。

 

說也奇怪,記憶中,眷村的女孩都很漂亮,妹妹那一輩的,汪丁姜,還有更小的,紀蒜美,都很漂亮。

 

我在台貿十村的同班同學,更不用說,鄭玉茗,林亞男。

昨天網搜,發現有人尋找林亞男,還在臉書上放了一張林亞男的照片,1975年的,果真帥氣,但是她以前不是帥氣,而是嬌秀。

(我們給林亞男取個綽號:Fu溜溜,因為她講的家鄉話中,有一句聽起來像Fu溜溜)

 

上大學後,我戀愛的女孩,竟然也來自富台新村,台南的,她的名字中有一個「越」字,表示她也生在越南。

在我出版的書「XXXX」中,收錄了後來在台南跟她重逢,到我參加她的婚禮,的一段故事。

 

我們那個時代,或者,也許僅僅是我,比較清純,我甚至沒有記憶曾經親吻過她,雖然她是我唯一的一次戀愛。

 

當時房頭那邊有一戶順從大哥哥,他們同戶住了一個人,名字我現在忘了(幾年前還記得),父親說,那人的名字不是他的,他用了一個別人的名字。

那個人沈默,幾乎從不說話,經常撿破爛,賣一些錢。

即使當時是個孩子,我也感覺,他心中埋藏著一個故事,一個悲哀的故事。

 

回想起來,當時村中的大人,其實也很年輕,其中還有一些更年輕的。

有一個女的,她的先生胃出血死了。

有一天早上,我到村外,碰到她,她獨自在村外野地沈思,看到我,竟然問我:「你知道XXX(她先生)去哪裡了嗎?」

 

我當然知道,但是當時只好發揮小孩的優勢:

「不知道!」,我假裝困惑的說。

 

「死了!」,她對我說,然後重重的重複一句:「他死了!」

一個可能不到30歲的女人,在男人死了之後,會怎樣呢?

 

富台部隊來自越南,有些眷屬是越南人,同學陳復興的爸爸就是,越戰期間,他爸爸奉派去越南支援,因為他爸爸會說越南話。

 

當時我們家往來較密的,一個是劉媽媽家(劉免),一個是陳媽媽家(陳鐘熙)。

 

我們在富台新村內部也搬過一次家,搬家前的鄰居姓張(張愛忱),他有一個女兒,張燕華姊姊,三個兒子,張安華,張國華,張建華,其中張國華後來成為脊椎整形的名醫,發明一種手術刀法,美國、日本的醫生都來學習,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為他做過一輯節目。

 

澎湃巨變的時代,碾碎了一整代人當中的一大部分。

富台新村收聚著這些被時代碾軋,及壓碎,的故事。

 

如今,這些故事又被一年再一年的春風,吹得無影無蹤。

 

我心頭的一個願望:再來看看富台新村村外的那個大公共廁所,想像一下那些拖著長尾巴,往人腳上爬的大蛆,這個願望,今天,完全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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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425  星期五

 

龍東路可直進陸軍士校,如果不進,左轉,就到台貿十村。

 

左轉後,本能的向左搜索「黑貓照相館」,似乎不見。

 

把車靠路邊停,匆匆跑進進村的廠棚路,路兩邊應該是市場與商店,匆忙中,感覺沒有什麼動靜,都關著門。

 

台貿十村也沒了,矗立的是一排一排美觀的住宅,道路也足夠寬敞,可以行車。

 

村口第一家,是小學同學梁淑芳家開的雜貨店,以前是她妹妹看店,但是鐵門拉下。

 

第二家走出一人,向他確認:

「請問,這裡以前是台貿十村不是嗎?」

 

「改建,都搬走了」,那人的臉上似乎有一些風霜。

 

忽然,我認出他的臉來,驚叫:「你是梁哥哥?我是你妹妹梁淑芳的同班同學!」

 

他需要幾秒鐘,「哦?我想起來了!」

 

是的,他是梁淑芳的哥哥(梁海賓),沒想到,他留在村子門口,成為永遠的留守人。

 

他邀我上樓坐坐,通常,我都不會答應,但是我說好。

 

跑步去村外把車開進來,他指揮我停車在他門口。

 

上樓,坐下。

房子是他自己蓋的,民國64年花三萬元買下,拆掉,蓋成現在的四樓。

 

「我可能比你哥哥小一歲或兩歲」,他說,他是40年次,那麼小一歲。

 

「我跟你不熟,但是我跟你媽媽熟,她那時候幫你妹妹帶孩子,每天都會到村口來」,他說。

 

他退休一年多,竟然就是由龍岡圓環郵局退下來,兩夫婦都是郵局體系,同時退休。

 

談起時勢,他說:「我們上一代打仗,我們這一代打拼,我們下一代打電動,還天天上街頭」。

 

村口第一家還是他們的房子,現在給他弟弟住,村外還有一戶,給他媽媽住。

 

「我們這一代,只要努力,都有房子,看你守得住守不住?」,他說,「我是守住了。」

 

閒談間,他打電話給梁淑芳,幾次,都沒接通。

 

坐坐,他帶我上屋頂露台,又帶我全村看一下。

 

台貿十村沒了,整個基地變成高價值的住宅,規劃良好,道路寬敞,走到村尾,以前士校邊的池塘(魚池),變成公園,周邊已經沒有野地,都修起來,鋪起來,腳踏的,都是地磚。

 

荒村野地,變成文明建設。

 

由士校那邊回來,走進第一個巷子,我說:「這個位置應該是鄭玉茗家」,他說:「不是,再往外面一點」。

 

告辭出來,由村側大水溝邊的路接上中山東路。

 

匆匆一瞥,土地廟還在,小富台全拆了,沒有新建,還用圍籬圍著。

 

向富台新村進發。

 

PS:後來忽然想到,不妙!

    唸小學時,梁淑芳坐在我後面,有一陣子,我好像常常捉弄她,有一次還把墨水灑在她身上。

    要是聯絡上她,她請我去她家,可能是不能去的,也許一進門,會被她老公用一桶墨水扣在頭上。

 

又:

如果台貿十村是個部落,部落裡的人都流散了,網上有兩篇部落舊人的文章:http://philwu1126.pixnet.net/blog/trackback/0f186cc50a/45039155   及http://www.7headlines.com/article/show/434997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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